Friday, December 24, 2010

姥姥说:人最值钱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姥姥语录》是来自著名主持人、演员倪萍心底的—则则姥姥与外孙女之间爱的故事,令人为之动容。清澈质朴、真挚感人的文字,温暖人心。倪萍带领读者走进她99岁姥姥的平凡生活,追忆作者与姥姥—起走过的有泪有笑、有滋有味的日子,细述这位纯朴、善良的山东老人生命中的最后乐章,分享她那些看似平常却让人终生受用的生活大智慧。感怀物质贫乏但精神富有的童年生活,五十年的风雨岁月中至真、至纯的守望,无不使人深深感动,身心沐浴温暖。写本《姥姥语录》是姥姥生前我俩就说定了的。记得第一次跟姥姥说这事的时候,她那个只剩下一颗牙的嘴笑得都流出了哈喇子:“人家毛主席说的话才能叫语录,我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婆子说的些没用的话还敢叫语录,那不叫人笑掉大牙?”躺在姥姥床上的我也笑翻了。你想嘛,一个只剩下一颗牙的人还说“笑掉大牙”,多可笑呀。我跟姥姥商量:“是现在写,还是……”姥姥接话可快了:“等我死了再写吧,反正丢人我也不知道了。光着腚推磨,转着圈丢人,你自己丢去吧,反正你脸皮也厚。”“你可别后悔呀老太太,你是作者之一,咱俩联合出版。刘鸿卿、倪萍,我把你大名写在前头,稿费咱俩各一半儿。”姥姥眼睛一亮。想起十四年前写《日子》那会儿,姥姥陪在我身边,我坐着写,她站着翻,我写一张她翻一页,可怜的姥姥翻半天也不知道我都写了些啥,偶尔给她念一段,她还常常制止:“别为我耽误那些工夫了。起早贪黑地写能挣多少钱?”“一本书二十二块。”“那还真不上算,写这么些个字才二十二块,连个工夫钱都挣不回。不上算,不上算?”呜,姥姥以为我一共才挣二十二块呢!只剩一颗牙的姥姥忧伤地望着窗外:“咳,俺这阵儿要钱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了。天黑了,俺得走喽,俺那个地方一分钱也不用花……”姥姥知道自己要走了。

  前年,活了九十九岁的姥姥真的走了,我的天也黑了。 姥姥是我家的一杆秤,遇到啥事上姥姥的秤上称一称,半斤八两所差无几。 姥姥走了,留下了秤。 姥姥的秤有两杆,大秤、小秤。她的大秤是人人都可以称的,叫公家的秤,是以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公平为准星的,小秤是自家的秤。大秤、小秤的秤砣分量相差很大。 我也曾让她称过《姥姥语录》,姥姥说:“上大秤称也就二两吧,咱家的秤能称个十两八两的。” 在姥姥的眼里,家里多大的事上了公家的秤都是很轻的分量。姥姥说得真准,现如今图书市场那么繁荣,好书有的是,一本小画书真的也就二两吧。但我还是拿起笔写了,因为姥姥语录得张贴出去。 姥姥的语录当真那么需要让外人看看吗?列出三十个题目后我也茫然了。真像姥姥说的那样,字里字外都是些“人人都明白的理儿,家家都遇上过的事儿”,有必要再唠叨吗? 稿纸放在桌子上,每天该忙啥忙啥。怪了,常常是忙完了该忙的事就身不由己坐到桌前往稿纸上写字。几天下来,满纸写的都是姥姥的语录。 这些萝卜白菜的理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怎么那么念念不忘呀?是我老了吧?是我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吧?可是认识姥姥的人,熟悉我的朋友见了我总是问起姥姥,提起姥姥语录。 敬一丹每回见了我一定有一句话是不忘的:“姥姥还好吧?”只是一年比一年问的语气迟缓。 去年主持人“六十年六十人”在浙江颁奖,她又问:“姥姥……还……好吗?”我说:“不好,走了。”一丹说她始终不敢问,是因为姥姥快一百岁了,问候都得小心翼翼。 中午吃饭,张越、岩松、一丹我们坐一桌,又说起了姥姥,说得一丹大眼睛哗哗地流泪,其实我们说的也都是些白菜萝卜的事。 张越说“三八”百年庆典,她就想请姥姥这样一位普通百姓做嘉宾,我心想,如果姥姥在,她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拿到全国观众面前,不就真成了姥姥说的让观众“笑掉大牙”了吗? 姥姥说:“人最值钱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个分量你往大秤上站站试试?那个秤砣动都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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