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方案争议
宜黄政府称对钟家的补偿安置条件在宜黄尚无先例,但钟家认为没法接受
钟家以及他们的邻居,对于征地拆迁是不是真的用于公益项目,并不是完全关心。如果补偿合理,他们愿意搬迁,并不想做钉子户。
但补偿的条件出乎他们的意料。
2007年12月6日,轻工厂的职工还在上访,宜黄县政府已发出拆迁公告,称经县政府研究决定,拟在原轻工厂厂址上兴建新客运站,凡在厂内居住的职工及其他居住人员,必须在2007年12月10日之前搬出,迁入指定的安置房内,逾期将依法强制拆迁。
当月中旬,黄春英正在北京上访,厂子被强拆。一位目击者告诉本刊记者,政府出动了公安、城管等100多人,开着铲车直接将厂房推平。
实际占地31亩的轻工厂被强拆后,新客运站建设开始破土动工。钟家的拆迁则一直处于僵持状态。
按照宜黄县政府的通报,他们对钟家提出了两种安置方案:一是货币补偿,给予钟家货币补偿414612元,装修价值及各项安置补偿费另行计算;二是房屋产权调换,在与钟家房屋相隔60米左右的同一地段进行房屋置换。同时为钟家在凤岗镇农科所范围内批建三户宅基地供其建房,总面积为360平方米,并将钟家13人全部纳入低保。
宜黄政府方面表示,这种补偿安置条件在宜黄尚无先例。但钟家对两种方案均不接受。
宜黄政府称,钟家人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在自家原址自拆自建;二是如不能在原址自建,就要在规划的商业街中置换四块总计480平方米的可做店面房的商业用地,并准许他们自建和办理好相关建设手续,其房屋价值及装修等按市场价格另行补偿;三是如不能满足上述要求,必须补偿300万元作为安置费。否则,拒不接受拆迁。
钟家对政府的上述说法则予以否认。
钟如奎告诉本刊记者,他们从来没有提出三点要求,“完全是颠倒黑白。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敢与房管局长对质。”
钟如奎表示,政府提出的条件没法让人接受:整栋楼将近400平方米,一共才评估41万多元,算下来每平方米只有1000多元。而周围的商品房已经是2700多元,还不包括装修费用,这样的货币补偿方式根本不合理。
至于给三套安置房子的方案,即与原来同等面积,另外再给拆迁补偿每平方米480元,钟如奎告诉本刊记者,这套方案只是口头说过,从来没有书面协议。而且,安置房子至今没盖,准备盖安置房的土地还是一片荒地,不知几年后才能有房子。“拆迁后搬到哪里去住都不知道。”钟如奎说。
因此,钟家拒绝了政府提出的补偿安置方案。
钟如奎告诉本刊记者,他们家提出的补偿方案是,在被拆迁房屋的马路对面给一块土地,和现有房屋土地面积一样大,他们自行建筑房屋。
钟如奎说,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方案,是因为他们家旁边的加油站的补偿方式,就是在马路对面获得一块同等面积的土地,他们希望获得同等待遇。
2009年夏天,73岁的钟家诚去世。钟家兄妹尚未从丧父的阴影中走出,当年11月3日,宜黄县房管局做出三份房屋拆迁行政裁决书(钟家分三户,每户一份——编者注),要求钟家必须在收到裁决书15天内做出选择:要么接受41万余元的货币补偿,要么接受调换相同面积安置房的方式,逾期将视为选择货币补偿。
裁决同时限令,钟家在接到裁决书之日起15天内搬迁完毕。
此后的2009年11月23日,钟家,以及河岸东边的邹国宏家和潘俊斌家,同时接到行政强制搬迁通告,要求在2009年12月8日前将房屋搬迁完毕。
然而,12月8日大限到来时,钟家人仍旧坚守着自己的房子。
这时的河东新区,已初具县城行政中心的雏形。阔大的华南虎广场、宽阔的世纪大道、盛源国际城的楼盘,使曾经荒凉的福泉岗顿成黄金地带。
而作为拆迁之源的新客运站,9层高的办公大楼即将成为新地标,钟家的旧屋与此格格不入。
强拆风暴来临
自焚的罗志凤曾对邻居说:“他们这样逼我,我宁愿少活十年”
由于钟家拒绝搬迁,宜黄政府在2010年4月18日断了钟家的电。此后,父亲去世时留下的一台小型发电机发挥了作用。
钟家诚自2007年重病卧床后,一直靠呼吸机维持。2008年春节的冰雪灾害时,为防止供电不及时,钟家为父亲买了一台小型发电机,用汽油驱动。
为了节省汽油,钟家一般到晚上6点多才开始发电,那样可以赶上看晚7点的“新闻联播”。
面临拆迁之后,罗志凤养成每晚看电视新闻的习惯,格外关注政府关于拆迁的各种法律政策。这个家庭普遍文化程度不高,但并不影响他们很快获悉5月15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关于进一步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的紧急通知》(下称《紧急通知》)。
钟家人从《紧急通知》中找到了这样的条文:“对采取停水、停电、阻断交通等野蛮手段逼迫搬迁,以及采取‘株连式拆迁’和‘突击拆迁’等方式违法强制拆迁的,要严格追究有关责任单位和责任人的责任。”
罗志凤和女儿钟如翠由此找到当地房管局等部门,希望能够恢复供电,但得到的答复是:你家属于强拆,强拆就是要断电。
此后,钟家人还试图给江西省省长热线打电话反映。他们的遭遇还曾得到《江西日报》旗下大江网的报道。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挡强拆脚步的逼近。
情况相近的邹国宏也以为他家不会被强拆,他告诉本刊记者,他相信国家政策,“我很清楚,有《物权法》《侵权责任法》,还有5月15日国务院发出的《紧急通知》。两大法,一大国务院通知,他们不可能拆我的房子。”
在不可能强拆的想象中,邹家撑到了8月9日。当天下午,县里有工作人员到邹家看地形,邹国宏开玩笑对公安局副局长说:“你又来吹哨子了?你们明天就要来把我的房子拆掉了?”
晚上,又来了几个人谈拆迁赔偿,邹国宏拿出《物权法》和《紧急通知》,说:“我这块地是建设用地,你们要做防洪堤、马路和建筑用地三块,我这没有碍事,你们不能打着公共设施的招牌来骗老百姓的土地。”
8月10日早上7点多,宜黄县副县长李敏军来到邹家,谈了十几分钟,没有结果。随后房管局来了十几个人,此后来了几十个警察,人越来越多,邹国宏这才想到:“完了,要来硬的了。”
邹国宏向本刊记者讲述了他们家被强拆的经过:
“他们从门里冲进去,我妈妈和丈母娘躲在二楼阁楼上,我把她们叫下来,如果不拉下来,房子一倒,就压死在里面了。大儿子邹来鹏最先被抓走,两个老人叫下来之后也晕倒了,抱着两岁孙女的儿媳妇被绑起来架走。
“这时候就剩下小儿子还在上面,他就拿了汽油往身上浇,手里拿着打火机。我上去的时候很冷静,就打了他一下,跟他说:‘你不要这么傻,还这么年轻,烧了又怎么样?赔你100万又能怎么样?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儿子就把衣服脱下来。这时警察也吓到了,然后我就拿着衣服,对他们说,‘你们上来,我就点火。’
“后来,他们把我拉下去,又有五六个人冲上来把我小儿子押下去了,在派出所关了七天。然后,他们就开始清场,把我控制在隔壁邻居家,他们推我房子前面小厨房的时候,我都还在。我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推土机的声音。房子砰的一声就倒了……”
这一天,钟如满、钟如奎、罗志凤都目睹了邹家拆迁的全过程。罗志凤很紧张地给女儿打电话:“现在国家下达文件不准强拆,怎么还是强拆?”
钟如翠告诉本刊记者,宜黄政府在“9·10”事件的情况说明中,称钟家“故伎重演,以浇灌汽油等极端方式对工作人员进行威吓”。其实是把强拆邹家时,邹家小儿子浇汽油的行为安在他们钟家身上,由此编造出他们家“还常对上门做其思想工作的工作人员进行语言污辱和人身威胁,并采取将汽油洒泼于地等方式阻挠调解工作的进行”的谎言。
邹家被强拆后,各种信息陆续传入钟家:强拆的下一个对象就是他们家。在南昌打工的钟家子女为此先后赶回家中。
平静的日子又延续了一个月,钟家人意料中的强拆队还没有出现。
9月8日晚,同样面临被强拆的潘俊斌路过钟家,与罗志凤简单交谈。罗志凤告诉他:最近常有政府的人来她家查看,说是达不成协议就要强拆。
两天后的9月10日上午,潘俊斌看到了宜黄县主管城建的副县长李敏军,房管局局长李小煌,以及公安、拆迁办、城管队等100多人涌进钟家,同时,在钟家直线距离100米远的马路边,还停有一辆黄色挖掘机和一辆红色消防车。
大约上午9时50分左右,潘俊斌看到了站在钟家楼顶的罗志凤往自己身上泼洒汽油。
潘俊斌告诉本刊记者,9月8日的晚上,罗志凤讲了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话:“他们这样逼我,我宁愿少活十年。”
本刊实习记者唐婴、周锦川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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