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涨价中的电子交易乱象
文_本刊记者 石 破 发自山东金乡
在金乡大蒜市场，除了现货交易，还有一种类似期货的电子交易市场，也成为蒜商的重要交易平台。大宗农产品电子交易是国家为了推广订单农业而推出的一种交易方式，它与现货交易应该起到两条腿走路的作用，但由于缺乏监管，这一行存在的问题还相当多，乱象频仍。
龙鼎“期现价格倒挂”风波
鲁西南地区常年种植大蒜160万亩，最多时达240万亩。这里的蒜商以农民为主，很多人下地干活时就是蒜农，大蒜收货后去市场经销就成了蒜商。
号称“中国大蒜之都”的山东金乡县，有五六家电子交易市场，其中有两家的入市交易商最多，交易规模最大，一家是寿光电子盘，另一家是龙鼎电子盘。
2005年，寿光电子盘进入金乡。寿光市有全国最大的蔬菜现货市场，但当地大蒜种植很少。金乡的大蒜经销商进入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要想交易，必须先把保证金打到寿光工商银行。2006年夏天，寿光盘每天交易量20多万吨，交易商每买卖一吨大蒜，盘面收交易费2元，市场每天交易费收入40多万元。
2008年底，龙鼎电子盘进入金乡。龙鼎公司总部在山东日照，日照要搞“电子商务之都”，龙鼎先走一步。
2009年5月，山东鲜蒜上市，开始涨价，当时寿光盘的大蒜每吨600多元，低于现货价格，当盘面价格涨到900多元/吨时，寿光盘采取“三板强平”政策。之后，寿光盘的价格很快拉到每吨2000多元。龙鼎盘有一名大客户侯大伟，认为蒜价已相当虚高，就大量做空单，等着蒜价往下掉。但寿光盘面上接着拉了40多天涨停板，把价格拉到5000元/吨以上，此时龙鼎的盘面价格却只有3000元/吨，这是龙鼎市场最红火的时候，盘面日订货量达到40多万吨。当时现货行势一路上涨，侯大伟错误判断了行市，导致巨亏，龙鼎公司让他打了借条，为他输入3000万虚拟资金继续做空，后来龙鼎干脆挪用客户保证金，自己做空单。但在寿光盘带动下，蒜价最高拉到每吨八九千元(现货市场蒜价5600元/吨)，一下把龙鼎拖垮了。
2010年3月9日，日照市副市长万同向交易商公布了龙鼎电子盘事件调查结果：从2009年下半年以来，龙鼎电子商务股份有限公司在大蒜行情发生巨大变化后，并没有按照规定对空头强制平仓，而是为了维持市场虚假繁荣，借给空头主力侯大伟3000万元资金继续做空；在出现亏损之后，公司违规挪用客户保证金大肆做空，与交易商“对赌”，造成龙鼎电子盘大蒜与现货价格严重背离，上亿元保证金被挪用亏空，无法正常出金，引起交易商不满。2009年11月合约和2010年3月合约进入交割期，仍然有巨量未平仓单无法交割，面临多头逼仓的系统性风险，并连续引发了大蒜合约交割违约纠纷。
起初，龙鼎说自己亏了2.8亿元，后来又说亏了5亿元，它还套住了1.1万名交易商。2010年3月9日，龙鼎大股东山东一品集团董事长苏钦东向全国10省和4个直辖市1.1万交易商的代表鞠躬道歉，并承诺以大股东和个人全部有效资产抵押来筹措资金，保证交易商利益和资金安全。日照市政府也宣布入场救市，保护交易商利益。但100多天过去了，救市行动效果不彰。7月26日，200多名龙鼎交易商聚集至日照市政府，第二天这拨人又去了山东省政府上访，省政府承诺：监督日照市，在10日之内给予交易商满意答复。8月2日，龙鼎公司出台公告，拟将所有交易商权益资金分成本金和利润两部分，本金划入银商通账户，实行第三方监管，保证随时出入；利润资金转为购房定金，让交易商们去日照置换龙鼎公司开发的房产。
寿光交易商赶赴“鸿门宴”
夏佐臣是河北秦皇岛人，2010年5月到金乡来经销大蒜。从6月份开始，他陆续从寿光电子盘购得今年7月份交收的大蒜510吨，每吨价格从6000多元到8000元不等。这时大蒜的市场价已经涨到1.1万元/吨，连最次的蒜都涨到9000元/吨了。收获的喜悦在夏佐臣的胸中激荡。按照寿光电子交易市场2009年9月24日发布的《2010大蒜交收细则》：“在货物交收日，市场根据交收申请和配对情况，由本市场通知相关交收方，到本市场相应交收库办理货物交收事宜。”7月7日，市场通知夏佐臣，翌日下午3点之前，到邳州交割货物。
7月8日，夏佐臣带了4个人，上午8点就到了寿光蔬菜电子市场在邳州设的办事处。办事处纪经理带他们去青山蒜业冷库去看货。从公路上下来，转到一条4米宽的小路，路上隔没多远就停一辆小车，车上的牌照被遮住了，车上车下，有光膀子、纹上身的年轻人在晃悠。路上还有两辆卡车，装一车土，无司机，堵着路，货车无法过去。到了冷库门口，也有许多看不到牌照的小车。四五十号人在晃悠。
纪经理让夏佐臣一个人跟他进冷库看库。院子里东一堆，西一堆，大约有200来吨大蒜。这些蒜数量不够，质量不好，但更让夏佐臣吃惊的是，过来俩光膀子小伙子，说：“你签了提货单也白搭，敢拉我一吨蒜，腿给你打折！你要不要命就试试！”夏佐臣想报警，过来几个人跟着他，说你敢打电话，就把你电话摔了。夏佐臣他们上车想走，走到翻斗车那里，人家用轿车把路堵死了，走不了。夏佐臣无奈，只好回头，签下了按6500元/吨的价钱与卖方平仓协议，方得脱身。
后来，夏佐臣才知道，被市场通知去邳州收货而赶赴“鸿门宴”的交易商，他是第一而不是唯一。7月8、9、10三天，共有来自河北、吉林、山东金乡、日照、临沂、江苏邳州的58户交易商，都兴冲冲地赶到邳州交割货物，这批到期交割的大蒜一共有2700吨。58名交易商都去看的同一个地方，都拉不走货，因为他们都受到百十名当地社会不良青年的威胁。有的被逼签了把1.2万元/吨的货以6500元/吨卖给对方的“协议”，有的办理交收手续拿到了提货单，却提不出货。一名邳州交易商想强行拉走货物被揍了一顿。
而按照寿光电子交易市场2009年9月24日发布的《2010大蒜交收细则》，“买方交易商如果没有按照本市场的公告及时领取提货单，则视为买方交易商放弃提货，构成违约，买方交易商每批货物应向卖方支付交收价20%的违约金；买方交易商领取提货单后，在规定时间内没有提异议或经SGS检验符合交货标准后而放弃提货，视为构成违约，则买方交易商每批货物应向卖方支付交收价30%的违约金，由本市场负责扣划。”
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总经理柴庆华接待了前来讨说法的58名买方交易商，但柴总经理说，交收货物是买卖双方的事，我们只是一个交易平台。失望的交易商们去寿光市政府、市信访办反映情况，无果；又到寿光公安局报案，但被裁定不予立案。
2010年7月27日，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发表《关于大蒜7月份合约交收问题的声明》，称：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作为一家中介机构，仅仅是为买卖双方提供一个签订电子合同的交易平台，从不为参与买卖的任何一方提供履约担保。市场没有与买卖任何一方恶意串通的行为。如果买卖双方交易商任何一方的行为，超出了《寿光蔬菜电子交易市场交易管理办法》和《交收细则》的有关规定以及买卖双方签订的《电子买卖合同》的调整范畴，应当由国家有关司法部门依法解决。
乱象
在山东金乡、江苏邳州这些大蒜主产区内，各种大蒜电子交易市场已经广泛深入到各个乡村。经销商人人都知道电子商务。做现货的经销商，因为他本身做的就是中远期，为了有预见性，帮助他判断价格，也要看电子市场交易走势。
电子交易市场属于“类期货”，它的交易软件和期货是一个模式，但它既不受银监会监督，也不受证监会监管。出了问题只是企业行为，告他时没人管理，去法院也不容易立案。国家也没有指定哪个部委，去全权处理这个事情。
资深现货市场专家、北京工商大学证券与期货研究所所长胡俞越认为，造成电子交易市场混乱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没有明确的市场管理主体；其次是缺乏有效的法律法规和制度规范，而2003年7月由国标委出台的《大宗商品电子交易规范》已经不能适应此类市场目前的发展需要。
《大宗商品电子交易规范》规定，电子交易市场作为第三方交易平台，主要职责是为交易商服务，市场本身不可以参与交易。但目前电子交易市场还处于监管的灰色地带，没有监管主体，也没有适应目前市场新情况的法律法规。
一名金乡蒜商对记者说：“为什么说有的电子盘很黑？他在后台能看到你往盘面一共投入了多少资金，占用多少，剩余多少。你把款打到他的账户上，无人监管，他就随便用；2006年交易商入市，开始只缴15%的保证金，现在一次最低要缴20%，多至30%，完全是盘面说了算，他可以随时调整，国家没有相应的规章制度。盘面看你的钱不多了，忽然提高保证金，你拿不出来，就给你强行平仓了。有的盘面自己既建空单，也建多单。在空方多方都不动的时候，他想把价格往下砸，就自己卖给自己，他是市场管理者，不用出钱，连手续费也不用出，把价格砸下去让你亏钱，你亏了就要拿钱护仓，不然盘面就强行平仓。等你平仓了，他又把价格拉上来了。”
这名蒜商曾是龙鼎大蒜电子市场的交易商。他说，龙鼎电子盘由于盘面价格比现货价低一半还多，因此从开盘起到现在从来没有履约，没有交割；市场原规定大蒜达不到10批(1吨为1批)不予以交收，后改为50批以上才能交收。该交易商指斥其违背了电子交易的“定单农业”属性：“试问哪一家蒜农每年能收获50吨大蒜？而电子商务不履约，订单农业又从何谈起？”“电子交易能够做到现货交割时，当然有好处，不能现货交割，它自身就不能产生价值，就只是一个赌场。”
对以上种种现象，胡俞越概括说：“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以中远期交易为主，比起现货交易来价格波动空间更大、市场流动性更高、交易规模更大，投机套利者容易进出。一些市场组织者往往不能严格管理，片面追求交易量，扩大市场规模，出现了违规炒作、价格偏离、逼仓等风险事件，给市场和参与交易者带来了严重损失。”
胡俞越认为，“一刀切”式的整改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如何长效管理好此类市场令其发挥应有的功能和作用为市场经济服务，并为其寻求一条提升自身与规模化发展的道路，是当前亟需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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