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像老卢这样的家庭,在冼村为数不少,并不是外界想象那般过着“包租公”、“包租婆”的生活,他们的日常开支基本依赖村集体股份的分红。面临“城中村”拆迁的他们,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村集体经济的壮大和福利分配上。这才是老村民如此关心村集体经济、关心村集体财务明细账目的真正原因。这位老干部进一步解释说,当然,其他村民也是关心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毕竟这也与他们的股份分红有关。
“问题的关键是,这么多年来,冼村集体经济的发展并没有发挥其所处的地理位置优势,这里有没有人为的因素,我们暂且不谈,但看一看这个村里公开的数据,1995年冼村股份改革时村集体资产总值为2.3748亿元,2009年12月31日村集体资产总值为5.801亿元,增值1.44倍。”这位老干部客观地分析道,“1995年至今正是冼村所处天河区、珠江新城经济发展最快、地价物价升值最快的时期,冼村拥有多片自留发展用地,也一直在与周边的商业、服务业等地产、物业项目合作开发,但是冼村集体资产增值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这自然会令外界难以理解,也令冼村村民难以理解。”
老干部回忆起当年冼村号称“广东第一富村”时的辉煌,他说:冼村之“富”是因为过去的“光环”--- 80年代,进入改革开放时期,冼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发展多种经营,尤以养猪业发达,1981年全村私人大规模养猪,1983年,媒体广为报道冼村养猪事迹。进入90年代以后,由于广州城市迅速向东扩展,冼村的耕地至1994年底全部被征用完毕,冼村人“洗脚上田”,发展乡镇工业、商业和服务业,一批人外出务工,一批人建新房出租。村里大规模建房是在90年代初期,当时为了解决村民居住问题,村里填了部分鱼塘作为宅基地,批给社员建房子,至2007年,村中民房已从60年前的667间增加到2152间。村民盖的房4~7层不等,由于楼高、间距小,形成街巷狭窄,有“一线天”和“握手楼”之称。村民盖的都是传统农村式房屋结构,与周围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形成反差,成了典型的“城中村”,村民加盖的小楼有空置的,就会放租出去,由于房租便宜,又靠近工作场所,城里的白领和打工仔都选择在这里租屋,由此,房屋租赁收入成了冼村村民重要的经济来源。
“冼村之‘富’还因为地理位置的‘光环’---地处广州新城市的中轴线上,地处广州CBD中央商务区珠江新城黄金地段,与该村合作开发的商业、服务业等地产、物业项目都是市民心目中赫赫有名的,如海涛酒店、春都酒店、维家思广场、丰兴广场、保利心语、尚东美御等,商业价值极高,寸土寸金。”老干部感慨而言,“可惜,这个‘钻石村’,如今却在褪去耀眼的光环。以村民股份分红为例,冼村已被周围的石牌、杨箕、谭村、林和等拉开差距,排名天河区倒数第二!”
一批不再被村民信任的“村官”
“如果有一个让大家放心的村集体经济领导班子,村集体经济的分红可以让村民有保障,那么城中村改造拆迁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改造、拆迁对未来村民改善居住环境和条件有利。”冼村几个村民都不约而同地向本刊记者表达了这样的观点。
但是在冼村,令村民们支持改造拆迁的这个前提条件似乎并不存在。多年以来,相当数量的村民对村官的所作所为表示不满,他们通过调查访问、搜集证据,形成了一篇又一篇控诉村官涉嫌违法违纪的材料,向上级有关部门举报、上访。
“这已经是村民们爆发的第三次“上访”高潮了,尤以这次持续时间最长、行动表现最为激烈。”冼四海(化名)回忆道,1994年间,因众多冼村村民向天河区区政府上访投诉村委财务有问题,区有关部门组成调查组准备到冼村查账,就在此时,财务主管卢焕成突然失踪,第二天晚上,村委财务室又“碰巧”起火,室内的财务账簿被烧得一干二净,冼村村民的上访活动因无法查证而告终。
“第二次上访高潮是在2000年7~8月,因广州市土地开发中心征地,黄埔大道、金穗路、猎德路三条路涉及冼村208户村民房屋需要拆迁,部分村民开始上访反映村委会财务问题,上级有关部门派了一个调查组,但未查出结果。
冼四海说,从去年8月19日至今是冼村村民掀起的第三次“上访”高潮,其实这次申诉主要是为了让村里公开财务,公开村官的个人资产。“就是这些最基本的要求,村官们也不愿意做到,你让我们怎么信任这些村官呢?!”
冼四海还以照片作为证据举报:今年7月8日晚11时,当几十名上访的冼村村民从广州市政府门口出来之后,就在吉祥路遭到一大批不明身份的人士围堵殴打。冼四海还反映,冼村的上访村民经常遭到打击报复和恐吓,有的村民在上访后几天就被派出所叫去“问话”;冼村村民、前省人大代表卢华埠因多次带头检举、揭发村官涉嫌违法犯罪,其亲属就遭到报复伤害,2000年10月,也就是市、区派工作组到冼村查账期间,卢华埠的亲侄在回家路上被三四个不明身份的人打断一条大腿骨。卢华埠已经过世七年多,他当年弥留之际曾对家人和村民说:“我唯一遗憾和心痛的是,无良村官还在逍遥法外,我希望在我死之后,哪一天无良村官受到法律制裁时,千万别忘记到我的坟上烧一炷香,让我在九泉之下的灵魂能得到安息!”说完后就断气了,村民说,他死时眼睛还是张开着的。
2009年8月7日,一位村民代表通过广州市信访局市长电子信箱,代表冼村3000多名有选举权的村民,控告冼村村委及党支部书记、副书记等7个村委委员,请求依法撤换其职务,并依法查处其涉嫌职务侵占的犯罪事实。这份举报材料反映了村支部书记任人唯亲,村委会及村有关企业单位的领导或主管人员,有90%以上都是这个书记的亲属,冼村召开所谓的“村委会议”“党支部会议”“股东大会”,实质上就是村支部书记的家庭会议。举报材料还列举了冼村在与周边合作的地产、商业和服务业等工程项目中,一类是涉嫌以极低的价格发包给村官的亲属或朋友,然后再以市场价或者高价转租从中牟利;另一类由村官亲属或朋友垄断冼村的各项工程的发包权和承包权,抬高价格谋取私利。
“我们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我们是不会签拆迁补偿安置协议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向本刊记者投诉道,村里今年3月注册成立了一家公司,注册资金仅50万元,公司股东只有一个,是村官作为法人的独资有限责任公司。这位村民还反映,这个村官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不孝儿子,老父亲有病也不给治,任其在家里的阳台上风吹雨淋,他的斑斑劣迹许多村民都知道,这样的村官、这样的公司,凭什么与我们全村1900多户村民签订安置协议,万一这个村官出了问题或者这个公司出了问题,谁来保障我们迁出后3年半时间的利益。
在这么长的时间,有这么多村民反映村官的问题,为何这些村官还像“不倒翁”一般屹立不倒呢?一位知情者举报的一件事例也许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介绍说,1999年投入使用的冼村农贸市场,经营铺位有550个,而公开出租的只有190个,且全是位置较差的铺位,而位置较好的铺位已被提前“预订”,因众多党员群众不满,村官为了暂平民愤,不得不公开铺位情况,这时人们才知道,那360个好铺位已经“孝敬”给了天河区政府、沙河镇、天河工商所等部门的重要官员。另一位知情者还举报,在冼村繁华的步行街上,当年建起了三幢8层楼、号称这条街最漂亮的房子,除了两幢是村官为自己和“兄弟”留的之外,还有一幢是为当时的区领导留下的。
按照广州市的规划部署,在今年亚运会召开前,广州将完成猎德、冼村、林和、杨箕、琶洲、小新塘、棠下(白云)、萧岗、三元里9个城中村的清拆工作。
广州市土地中心主任、“三旧”改造办常务副主任丁强今年初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三旧”改造特别是老城区连片改造能否顺利推进,关键取决于该区域的居民“要不要改造”的意愿。根据广州市今年出台的《关于加快推进“三旧”改造工作的意见》,旧城更新改造要进行两轮事前征询:第一轮主要征询改造区域居民意愿,同意改造的户数比例要达到90%以上,才能启动改造;第二轮则是对补偿安置方案进行征询,在规定时间内,签订相关协议的居民户数必须达到三分之二以上,才能具体实施拆迁。如果同意的户数达不到规定比例,改造计划就会暂时搁置。
在冼村,拆迁、改造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其实并不取决于村官或者是上层政府官员的意志,而是取决于村民对于政府公信力的信任。如果村官真有问题而不被查处,无疑会令拆迁改造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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